书云泽瑜
睡前小故事:努力与寻找 
2015年7月。
女孩在家里和父母闹得死去活来，一定要复读。
2016年6月。
女孩再战高考，大捷，努力没有白费。
女孩相信生活就是如此，拼过命，努过力，时间一定不会辜负。
所以女孩从此以后特别努力，努力到她的大学导师怕她，因为她像狗皮膏药一样缠着导师，超前学习最复杂的内容，导师一遍一遍地讲，她一遍一遍地懵逼，可她不死磕明白就死活不让导师走。
努力到学校的图书管理员怕她，因为她会借别人的借书卡，借个七八张，每张卡的额度都刷到爆，她要伸直双手，用下巴顶着书，才能将书抱走。
毕业典礼上，导师拍拍她的肩膀：“小常啊，你不成才，是上帝不公啊。”
女孩毕业后努力找工作，找到后，努力上班。整个公司最拼命的就是她，她曾经追着合伙人追上火车，陪着合伙人从南京一路坐到北京，硬是将合同签了下来。
从此，她的老板逢人就说：“我得了小常这样的大才，何愁得不到天下啊。”
2015年8月。
男孩再一次被班主任拎到走廊外面训话。
“同样都是复读生，你和文科班那个女孩怎么就差这么多?”班主任怒吼。
男孩透过窗户看了女孩一眼，女孩正在写数学试卷。
与其说是在写试卷，不如说是在死磕，她攥着笔，被题目气的咬牙切齿。
男孩莫名想到了蒸锅里张牙舞爪的大闸蟹，没忍住笑了，班主任以为他不服，又骂了他一顿。
男孩大怒，当场闯进文科班，在全班人的目光下与女孩下战帖，比下一联考的分数。
女孩一推眼镜：“同学，我是文科生。”
男孩是理科生。
于是两人比全校排名。
两个班的班主任为见证人，签字画押按手印，实名登记，歃血为证。
女孩回班后，埋入书海，奋笔疾书。
男孩一回班，打了一波电话：“喂，老登，帮我买份下次联考的答案。”
结果不言而喻。
女孩不知道男孩作弊了，她以为这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更加拼命读书，与此同时，男孩正在网吧振刀。
结果第二天，女孩就因为睡眠不足，犯了低血糖，一头栽在地上。
男孩吓得要死，一路追着医院的移动床，直到移动床被放上急救车。
女孩出院那天，男孩买了个果篮去找她，告诉女孩自己作弊了。
女孩勃然大怒，要和男孩拼命。
男孩突然不服气了：“大家都是想要一个答案 ，你靠努力 ，我靠寻找 ，有什么对错 。”
“但答案不是你自己写的 。”女孩吵吵。
“那韦达定理，勾股定理也不是你发明的，你凭什么用。”男孩也吵吵。
两个人一路吵吵，吵得树叶都落了。
一片树叶落下来，落在女孩的头上，她正在努力想怎么吵吵，没有注意到那片叶子。
男孩注意到了，他看到那片树叶欲掉不掉的样子，觉得很别扭，影响他发挥。
于是当女孩引用出梭罗的话反驳男孩时，男孩伸手抓住了她头上的叶子，扔在地上，满意地舒了口气，然后准备继续用索隆的话反驳她时，他忽然注意到女孩已经闭嘴了，抬着头一脸吃惊地看着他。
他也一时愣住，拿了树叶的手尴尬地在手心搓揉。
风继续刮，叶子随之掉落，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言。
男孩送给女孩一个礼盒，里面有两张书签。
一张代表了他的处世观点：“天生我才必有用。”
另一张代表了他给女孩的劝告：“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生前若不久睡，长眠必会提前。”
但高考结束后，女孩找不到那两张书签了，她很抱歉，去给男孩道歉了。
“东西丢了多少也不要紧，只怕把自己丢了。”男孩说，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有深度的一句话了。
男孩和女孩随着高考结束，各自分别。
在火车站，两人遇见了对方。
男孩：“我们再比一次，五年后，我肯定比你混的好。”
女孩：“比就比！”
两人再次下战帖，各自带着杀气腾腾的对未来的幻想随着夏风中的列车驶向远方。
男孩到了大学，拉帮结派，勾搭了一群学长学姐，靠着学长学姐的帮助，他在大三的时候就建立了一个小小的游戏设计工作室。
男孩感觉胜券在握，但他突然发现，他找不到女孩了。
于是他一路寻找，找到女孩大学所在的城市。
寻找无果。
男孩跑到跨江大桥上，朝着江面大喊：“比不过就藏起来，玩儿不起就别玩儿啊。 ”
2021年4月30日。
女孩失业，疫情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但她还是没能躲过公司的裁员。
在这种大裁员的背景条件下，再努力的人也会感到无力，无力面对时代的大方向。
主管长吁短叹：“我没有了小常，就是曹孟德失了郭奉孝，刘玄德少了法孝直，孙仲谋没了周公瑾，马谡挥泪痛失街亭，呜呼哀哉！”
女孩：“主管你够了。”
女孩回到出租房，她没钱交房租了，但房东也没有赶她，房东知道，现在火车高铁都封了，把她赶出去，她家都不能回。
失业第七天，女孩下楼扔垃圾。
男孩也下楼扔垃圾。
男孩帮女孩把她小垃圾桶里的垃圾倒进路边的大垃圾桶里。
就在两天前，他们偶然相遇了。
认出对方时，两个人都很尴尬，因为两个人都混的很差。
女孩丢了工作，男孩倒了公司，两个人的口袋里，一个有五百多块钱的现金，一个有三百多块钱的现金，手机里是一分钱也没有了。
男孩：“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女孩：“吃泡面饿的，你怎么还变胖了。”
男孩：“我那是天天啃干面包，脸肿了。”
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钱全掏出来放在一起，零零散散867块5毛 ，纸币在风中颤抖，发出清脆的声响。
两个人长时间的沉默着，盯着钱的眼睛，欲火在疯了一样的燃烧。
两人狠下心，拿出其中256块，搓了一顿火锅 ，两人很久没有认真吃饭了，这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撑的两人走不动路，现在两人的眼睛也亮了很多。
男孩来到女孩的租房。
“你这里好乱啊，”男孩吵吵，“你不是要努力，要拼命的吗，要把命都搭进去的吗，连卫生都不打扫。”
“你不是要出人头地，踩出一条康庄大道来的吗?怎么整天啃面包了。 ”女孩抬着头吵吵。
“你这样不努力的样子比你以前还更讨厌。”男孩吵吵。
“你这样漫无目的的样子同样让人讨厌！”女孩吵吵。
“我寻找了，我之前一路找你，你跑到哪里去了？”男孩问。
“我努力去了啊。”女孩说。
“那你忽然没那么讨厌了，”男孩说，“为什么我混的好的时候没找到你，这个时候就遇到你了，你难道是扫把星?”
“你才是扫把星！”
“不对，”男孩自顾自地说，“你是我女朋友。”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你女朋友了?”
“你不同意?你害怕了。”
“我同意了！”
“你中计了。”
“是你中计了。我们再比一次，谁先提分手算谁输。”
2023年1月15日。
“我们分手吧。”
“分手你就输了。”
“你还记得以前的话啊。”
“混蛋，只有你一个人忘了！”
“那你也忘了吧，忘了更好，现在的我就忘记了很多。”
女孩气的举起手，一拳头……打在路边的树上。
“要滚就赶紧滚！滚远点！别让我再看见！”
男孩于是走开了。
女孩不去看他离去的背影，又一拳头打在树上，低头愤恨的喊：“骗子，你这个骗子，你就会骗人，你就知道骗人，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是这样，就只知道骗人……要滚就赶紧滚，一个人死去孤独终老吧……那天被撞死在马路上，我才懒得去救你……”
女孩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嘴里无意识地骂着人，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想到了以前看到过的一个笑话：
说是有一对情侣吵架了，女孩气的用拳头砸墙，男孩心疼，就认错了。
一个女汉子听说了，和男朋友吵架时也一拳头打在墙上，结果墙粉哗啦啦地掉，男孩吓得腿一哆嗦，跪下了。
她一边想着这个笑话，一边捶树，一遍一遍地想，一遍一遍地捶。
但她没听见回来的脚步声。
她挥出最后一拳，哗的一声，树枝上的雪盖了下来，拍在她头上，她的动作随之僵住。
她想，这雪花和墙粉好像有没有多少区别吧。
于是她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她突然觉得这个笑话太好笑了，所以她一直笑，笑的很开心 ，笑的很厉害，笑出了眼泪 。
她缓缓下蹲，笑出的眼泪划过沾着雪花的脸。
笑声渐渐弱了。
女孩不笑了，她蹲在树边哭了。
“手好痛，我为什么要捶树啊，捶树就算了，为什么要捶得那么用力啊。 ”她哭着说。
2023年1月20日，江西少有的下雪了。
我坐在自己开的小酒吧的吧台前，听女孩讲完了这个故事。
“接下来呢?”我问。
“就这样了，”女孩说，“现在的我努力工作，努力工作会让人忘记很多——忘记很多痛苦的回忆。”
我：“但是你还是没有忘记这个故事。”
女孩：“所以我把这个故事卖给你了。”
我：“好吧，你想换点什么。”
（注：在我的小酒吧里，任何人可以用自己的故事来换一个想要的小纪念品。）
女孩：“换个杯子吧。”
女孩抱着被子走了，我留在吧台前百思不得其解。
2023年1月21日。
我：“我就知道你会来。”
男孩：“我能买走她的故事吗?”
我：“抱歉，我只收故事，从不买故事。”
男孩：“那我把另一半也卖给你。”
2021年11月。
男孩秉着“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一思想，二度创业。
这次创业，他不急不躁慢慢来，虽然没能一夜暴富，但也稳步上升。
有一天，男孩和合伙人一起喝茶，合伙人无意间说了一句，现在好多人在搞蓝牙耳机、蓝牙音响一类的东西，很赚钱。
男孩一听，暗暗心动了。
2021年11月。
男孩发现他出厂的耳机因为技术不过关，很容易断联，音质还不好，一副也卖不出去，大箱大箱的次品耳机堆积如山。
男孩眼看公司要倒闭了，情急之下，他听了别人的鬼话去网上赌博。
因为赌博，公司起死回生。
还是因为赌博，公司倒闭，还欠下的大笔的债务。
催债的人天天来男孩家砸门。
男孩的门被砸到稀烂，最后没办法，换了防盗门。
一天回家，防盗门倒在地上，房间里的东西被砸的什么也不剩，墙上用拖把沾红墨水写下大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男孩踢开一地碎片，在沙发上躺下。
手机震动。
“滴——”
“喂，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你好吗？”
“挺好的，你呢？”
“我当然好，在我的带领下，我们小组是我们公司业绩最高的小组，今天我们领导请我们吃火锅了吗。”
“嗯，你开心就好。”
“我问你一个事。”
“你问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久，男孩才听见女孩压低了声音：“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
“喂?你在吗?”
“嗯，我在。”男孩看着天花板。
“你为什么这么淡定，我在向你求婚诶。”
“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一件事情。”
……
男孩说到这，不说话了。
沙发上，拜拜大人（我的猫）窝在沙发里打哈欠，啸天（我的狗）靠在拜拜大人旁边，也在打哈欠，不知道因为啸天口臭还是什么的，拜拜大人一皱眉，一脚把啸天蹬下去了。
男孩：“什么也没有了，除了债。”
我：“东西丢了多少也不要紧，只怕把自己丢了。”
男孩：“这句话好耳熟。”
“这是你自己说的。”
男孩苦笑：“没想到自己说过的话，自己却忘了。”
我：“我觉得你这件事情做的太不地道，什么也没有和她说清楚，如果真的是因为你觉得一屁股债会连累她，你不如直接告诉她，也比让她感觉自己被抛弃了更好。”
男孩没说话。
“她的故事讲了一半，所以我只给了她杯身。”我从吧台里找出杯盖和杯托，递给男孩。
“你讲了另一半，这个故事完整了，杯子也该给你们，”我说，“你只要杯盖和杯托有没有用，去找她，让杯子完整吧。”
- 下载图片
- 复制图片
2024-11-08
浏览1299
登录后评论
6
评论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