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液态型社会里,我们对待感情开始泛滥
最近,身边几个朋友原本谈了 4、5 年的感情都分手了,印象中他们已经在一起合居,互相见过家长,而这样一份已经走到成熟阶段的感情,还是结束了。 
 
平时在朋友圈,也不断看到各种对于亲密关系的困惑疑问: 
 
:喜欢上一个人,但是不敢接近对方,不敢主动示好,还故作高冷... 
:谈恋爱之后,又怀念一个人的自由自在,两种状态间无比纠结。 
:一个人能不能脱离群体过着独居的生活,没有任何羁绊和亲密关系,人会怎样? 
 
这时常让我有一种:我们这个时代的感情出了什么问题的感觉,好像我们越来越难以建立和维系一段亲密关系了。 
 
就好像我们对待感情这件事整体都呈现一种摆烂的状况,很多人好像也开始在关系里摆烂:不再相信爱情、贬低爱情,好像强调不需要关系也可以过得很好。为什么大家普遍开始摆烂? 
 
这是一个典型的一个社会现象,如果只从心理学的视角谈关系本身就有些狭窄,我想先从一个社会学的角度切入,帮助大家更好地理解。 
 
齐格蒙·鲍曼在《液态现代性》一书中,他用固态/液态的物理学概念来描述社会状态。在他看来,当代社会呈现出的一个最重要的特质就是液态化: 
 
一切坚固的事物都烟消云散了,一切变得零散化、碎片化。社会形态从过去那种固定的、沉重的、形状明确的固态,转变为更加流动的、轻盈的、千姿百态的液态。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像液体一样生活,在宛如流水般不断变动的城市里,四处游移,不断变化位置、工作、配偶、价值观念、身份地位乃至性取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液化:不再有永恒的关系,彼此有牵连但不再紧密相扣,人际的纽带可以随时松绑。 
 
而这样的社会形态也影响了我们对关系的理解,也越来越难以建立和维系一段亲密关系。 
 
这种液态的社会总结了一些特征,一个典型的就是人们对瞬时和快速的追求,取代了对连续持久的期待。快成为这个时代的特征,提速、加速成为人们的终极追求。 
 
相对应的,年轻人对于爱情、亲密关系也具备了这样快的特点,以前我们说谈对象要多长时间足够了解才会建立关系,但现在两个人可能见面不到一天,这个关系就确立了。 
 
还有在关系中一旦有了困扰、挫折,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更多地去面对、去沟通,现在好像一旦发现问题就赶快换人,以为换个对象一切就都能解决。这也是这个液态时代造就的那种快餐式的那种文化,强调快速解决、即时满足,不再有耐心,失去了经营与创造关系的能力。 
 
另外就是工作的稳定性也会影响亲密关系。如果工作的部分比较稳定不太焦虑,更容易进入和维持一段亲密关系。 
 
但是在这种液态现代性下,我们经常会有结构性的失业,劳动市场也是非常有弹性的,你总是变换自己的工作内容或者场所,我们赖以谋生的部分也是不稳定的,那么追求或进入关系的年轻人也始终处在一种非常焦虑与不安的状态中。不安带入到关系里面,又加剧了两个人互动之间的焦虑。如果两者都是焦虑的,就造成这个关系也是非常脆弱易碎的,那种不确定感非常强。 
 
感情像是玫瑰花,但如果现在你连面包都感觉到不稳定,这个时候没有心思去闻花香,欣赏花的美的部分了。 
 
而我们对待亲密关系的理解,也是整体社会性转变当中的一个横切面表现。固有的爱情婚姻的观念,来自家庭、社会文化的承袭认同是有的,但是对于亲密关系的全新理解也在扰动着我们,也对过去婚姻爱情的部分发起了挑战。 
 
这也算是我们的一个时代困局。 
 
当然,站在社会学角度来说,这个局面是暂时的,就像涡旋的交汇也是一种短暂的现象。但往往就是现象先行,然后随着外部环境的变化,一些新的婚姻价值观也在慢慢形成,然后我们的法律才会跟上,新的体系、规则、制度建立起来,这一局面也会发生顺应的变化。 
 
一旦新的机制形成,这个现象是能解决的。你看当下就有很多对于婚姻、家庭的讨论,传统的婚姻制度还能不能继续存在,还有涉及到同性婚姻的部分,其实都在探讨。 
 
当处于涡旋当下、两种现象交汇博弈的时候,个体在应对这种社会环境变动的时候,就会做出一种适应性的、保护自我的模式。随着外部环境的博弈的结果出来了,大家又会适应一个新的模式和环境,这时候这个现象就会被新的一个模态样式所替代。 
 
毕竟没有人不渴望爱,但由于恐惧我们不敢去爱。 
 
你有没有观察到当代年轻人有几种典型的感情困境。一种是:渴望一段关系却害怕建立关系,表面上表现出好像谁也看不上、高冷,在别人拒绝之前先拒绝别人。 
 
还有一种大家经常在互联网上听到一种声音:贬低爱情、批判恋爱脑、不再相信爱情。似乎是一种对关系轻视的宣告:我们不需要关系,也可以过好这一生。 
 
这些现象背后,在心理学上的解释是什么呢? 
 
虽然有的人口头上在回避着爱情、贬低着爱情,那感觉好像是在说不再相信爱,但其实内心是追求和渴望爱的。 
 
对于第一种情况对关系回避的这个部分,就观察的现象来说,Ta对于关系是渴望的,但是又很恐惧的,无法真正做到和一个人的亲密,心理学上我们讲这是一种融合的焦虑。 
 
这个部分的问题更多源于早期的母婴关系质量,往往没有得到一个很好的养育,来自最早的抚养者给 ta 的感觉都是不安全的,可能是随时会抛弃 ta 的。所以对于和外界关系的建立,就有一种本能的、无意识的恐惧和害怕,对于亲密非常恐惧和陌生。 
 
这个部分如果不修通的话,尽管理性上、意识上、甚至生理上都是渴望的,但是潜意识里的这种恐惧没办法让 ta 真正走进一段亲密关系,对于另一个人、自己和关系本身都缺乏一种足够的信任感。 
 
针对这个部分的应对方法,我并不主张一个人去找一段亲密关系寻求修复,对于早期受创伤的部分恰恰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助。在一般的亲密关系里,对方恐怕是承接不了这个部分的,往往最终两败俱伤。 
 
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需要一段比较安全的关系,去恢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对于爱和安全感进行重建。 
 
而对于贬低爱情的情况,对于这类人 ta 可能也是渴望关系的,但是由于过往的体验经历,学会了一种叫做反向形成的防御机制,会无意识地把不想要的或引起焦虑的冲动想法和行为置换成它的相反的样子:明明很喜欢,却表现很冷漠;明明想靠近,却变成调戏、攻击、说对方坏话。 
 
所以就表现出来冷冰冰,甚至贬低的样子,就像是《伊索寓言》里的狐狸和葡萄的那个故事: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让别人以为 ta 对爱情是漠视的。 
 
而我们需要的是正视这个部分,同时在亲密关系里面去表达自己的需要,敢于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做自己,在关系里修复自己,如果能够正视并有一个提升的话,会有利于更好地进入一段亲密关系。 
 
我们要清楚的明白,我们这一代的恋爱观比之父母一辈有很大不同,需要关注的东西更多。这好像让很多人更难进入或维系一段关系了,筛选的门槛、标准都变高。很多人会更不轻易地进入一段关系,或者更容易结束掉一段关系。 
 
要知道父辈们所处的固态社会里,提供给他们的选择其实是很少的。而在液态的现代社会里,人自身在变,关系也在变,我们对于对方的要求也在变,本身就处在一种变中有变的局面,就必然会对于亲密关系的缔结增加困难。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部分,要看我们是不是对于关系的期待值设定过高。它也是一种心理学中的防御:一个人渴望爱,但是 ta 内心有很多的恐惧,害怕被拒绝,于是 ta 用各种方式保护自己避免被拒绝的这个部分。Ta 会说:我根本就看不上你,我的条件很高~让自己也这么觉得。所谓的门槛高,我们也要具体去看个体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ta 这样的方式表达是出于防御还是什么,也需要个性化的探究部分。 
 
这些年大家也更关注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对爱的讨论也更多了,越来越多人意识到自己是缺爱或没有得到过很好质量的爱。 
 
说到缺爱,简单来说,人类有两大的基本情感:爱和恐惧。 
 
往往我们基于恐惧做的决定和选择,都意味着一定的遗憾,你要承担由于恐惧所付出的代价。 
 
而爱意味着你是有安全感的,只有基于爱做出的选择,你才可能收获你真正想要的那个关系,无论是选择你的工作也好,你的亲密伴侣也好,基于爱的选择才会不留遗憾。 
 
而恐惧是生不出爱的。出于恐惧做选择,也就意味着你内在有很多不安全感、匮乏的部分,就像内在有一个空洞,要去填补它,那无论是选择工作也好,选择爱人也好,你其实是因为这个空洞,而未必是真正基于爱的部分。你只是要满足自己的安全感。 
 
所以基于恐惧、匮乏做的选择,那个根本就不叫选择,你其实是别无选择,因为你必须要让自己不恐惧,必须获得安全。所以某种程度上我觉得基于恐惧并不存在选择,你只是做了一个安抚自己恐惧的一个决定。 
 
真正的选择,只有基于你的内心是安全的、丰盈的、充满爱的,有对爱的渴望和对爱的理解的时候,你才有可能去选择什么。 
 
毕竟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大家的恐惧真的还是蛮多的。 
 
这个时代的这种冲撞,就是一个液态社会并没有建立起真正的规则和保护,我们很多对于爱情、关系、婚姻家庭的理解其实都停留在那个固态社会的部分。 
 
但是外界已经开始有变化了,人的这种流动性已经开始了,新的形态已经开始扰动人了,但是目前又没有形成一个相应的外部规则来容纳、涵容这种焦虑,无论是生存的恐惧,还是整个环境、关系里的焦虑不安,都还没有在法律、制度层面形成新的范式和准则,这个没有建立起来的部分就更加剧了人们那种不确定性和不安。 
 
所以人永远活在关系里面:如果有能力,一定要建立关系。但要怎么面对呢? 
 
我还是想从社会学的角度来切入,再到心理学的部分来谈一谈。 
 
鲍曼不仅提出了液态社会,还提出了一个共同体的概念。他的液态社会理论虽然强调变和个体性,但他并不否认共同体的重要性:共同体指的是人们通过自我认同、共同努力的行动,实现了一种共同的团结,本质上有点像政治里讲的共和主义模式。 
 
这里面有两个基础,一个是它一定是共同生活和经历的结果,而不是取决于先天给定的条件,像固态社会那样强调血缘和契约,共同体的实现需要真实、共同的生活和经历来自然形成这一结果;第二个是,在共同生活经历的过程之中,要通过协商来调和差异,形成一种共同的认同和团结。 
 
所以回到心理学上,无论你处于什么样的心理层级,无论你的人格完整不完整,如果你有能力去建立关系,一定要建立关系。无论这个关系是咨访关系,还是其它类型的关系,我都鼓励一个人去积极地建立关系。 
 
过去我们讲建立关系好像就是和一个人的关系,但鲍曼这里提到的共同体更意味着一个团体,在类似于兴趣小组的一个个单元里,大家通过协商来调和差异,来达成一种认同和团结。 
 
在这种液态下,一种新的亲密关系、爱情观可能也在形成。这意味着我们今天的一夫一妻制,传统的家庭婚姻关系可能会受到挑战,因为共同体不一定意味着一对一。过去我们提亲密关系可能就觉得是一对一,但未来有可能不是,而是一种超越性的,一对多或多对一的关系,只要你们是在共同地生活和经历,大家能够协商、调和这种差异,那么我们就都在内心构筑了一个防御安全基地, 目的就是为了防御应对液态社会里的那种不确定性。 
 
理论和规则往往具有滞后性(当然也有前瞻性的理论),总是在特定的社会现象之后应运而生。你看大家现在对婚姻的态度,为什么好像不管多好的条件都不愿意去结婚,进入亲密。对于一对一的婚姻关系,大家也是有质疑的,婚外恋的情况为什么那么多,不是单纯用道德去评价那么简单的问题,这里面有很多内在人性的部分是需要被尊重被看见的。 
 
你要相信未来的我们会建构这样的一个社会,要去调整一个新的社会秩序和规则,也许在未来不久,我们都在去适应这种液态社会的现象。 
 
即便有的人说要归隐山林,看起来没有与人的关系,但他其实也在跟自己相处,这本身也是一种关系。人永远是在关系里面。 
 
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她在回答一名学生提问文明的最初标志是什么? 
 
她认为真正的文明并非源自陶罐、铁器或农业的发展,而是一根愈合的股骨。因为,这根股骨表明,在史前时期,即便在最为野蛮的环境下,也有人在无私地照护着受伤者,为他们提供食物,确保他们的康复。 
 
也就是说,从困难中帮助别人才是文明的起点。而我看到在一个有关爱和照护的关系中,人类开始了真正的文明。 
 
尤其在当前这样一个快速变化和不确定性的时代,我们面临更多内心的脆弱以及因为不确定性引发的焦虑和惶恐,这更需要我们勇敢地进入关系,去维系一段有爱、有照护的关系,共同适应液态社会甚至液态爱情、液态亲密关系等即将带给我们在价值观、伦理观、人生观等全方位的冲击和挑战。 
 
此时此刻,我们更需要一段有关爱、有照护的关系去应对内心之外的黑夜、虚无和凛冬。 
 
2024-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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