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曾活过》
by 卡戎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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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
 
 这里是一片荒原 。
 
连日温柔的靡靡细雨,洗尽了下扬斯克短暂夏日的灰尘。片片山坡覆着灰色的地衣和苔藓,抽穗的芒草在九月的东风中飒飒作响。苍白的太阳斜映着如同冻僵般湛蓝的天穹,远处漆黑色的海洋汹涌澎湃。鸟鸣声随风而逝,若有若无,细微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叩门声。我努力地试着放空自己,将身体融进这苦寒的世界中,但每当我闭上眼睛,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仍然是从前的风光:草的芬芳、风的沁凉,山的翠绿,鸟的啼声……
 
 还有一个约定。
 
 少女就站在那里,站在悬崖边,面对着漆黑色的北冰洋,仿佛站在世界的尽头。她的面色如同阴霾里的日晕般苍白,但眼睛却有神得多。纯白的连衣裙边无声地飘扬,虚弱的身影仿佛下一刻就会融化、渗进冻土里无影无踪一般。但即使这也是假象,我不敢想象现实世界里的她是什么样子。这个念头像死去章鱼那空洞的眼眸一样凝视着我,哪怕仅仅是想起便会令我胆颤心惊。
 
 这里是梦境,是虚无,是幻影和白雪,是会在现实的阳光下悄然消失的海市蜃楼。一切不可能的奇迹都能在这里发生,包括有尊严的死亡。
 
 “我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概率活下来,所以请你抱抱我吧。” 
 
 说完这句话,她苍白的脸上拂过一丝笑容,从悬崖上一跃而下,像雏鸟被从巢穴中踢出一般。 
 
【一】
 
  __连续工作了三个月之后,我实在累了,便请求主任给我请四天假,做个短途旅行。主任答应了,条件是在假日期间再进一次“梦境”,费用照算,不过不算正式治疗,我也答应了。于是他带我去见那个来访者。
 
 __控制中心在走廊尽头的一个小房间里,各种庞大的器械堆在一旁,中间是控制台和大屏幕。主任从凌乱的箱子里拿出一台终端,指了指前面的大屏幕,把来访者介绍给我。
 
 __ 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半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我。在肥大得像宇航服的防护服中,瘦弱的她显得更加娇小。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像是刚受了不少罪,一副可怜巴巴、精疲力竭的样子,显然前不久才明白外面的世界并非青春小说中描述的那样美好。 
 
__“我叫白雨恬,对……对不起,这几天麻烦您了…”她一个劲地向我道歉,声音如丝绸般柔软细腻,又带着一丝慌乱。
 
 __“没事,反正我也缺个伴,不算麻烦。”我僵硬地挥挥手。连续三个月不休息,我已经差不多忘记如何普通地和人交流了。
 
 __我细细观察着大屏幕上的少女。她的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哭过一场,动作和神色像踏着云朵奔跑般轻盈而虚幻,像是能被一阵风刮跑似的。她好像身处一个密不透风的房间,我能看见的范围里没有窗户,也没有任何熟悉的设备,尽是些纷乱繁杂的垫板和陌生的机器,繁杂而僵硬,到处都泛着压抑的铁灰色光泽。 
 
__“她在哪个地方?”我转头问主任。 
 
__“先别问这个。”主任的脸色阴沉极了。
 
 __“别问好吗?”屏幕上的她同时嗫嚅着,还是那副令人心软的模样。 __ “算了……你想做什么呢?待在那个屋子里一定很无聊吧?有什么愿望的话尽管提就是了,比如带你在梦境里去白令海峡的海底看帝王蟹之类的。”
 
 __“真的吗!?”她差点一下子从床上跃起来,却又被床上的固定带死死拦住,重重地落回床上。
 
 __“愿望……愿望……”她紧紧闭上眼睛,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仿佛如果得不到问题的答案世界就会毁灭一样。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__“请不要笑话我,”她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做这个决定对我来说是很难的…想做的事恐怕半年也做不完,细想起来却又都忘记了…” 
 
__“我们没有半年,只有半周。不过比大多数人幸运的是,我们能到达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 
 
 __她眨了眨眼,用银铃般的嗓音说:
 
 __“我想要一株四叶草。”
 
【二】
 
 __在明媚的四月里,大自然终于褪去了严冬的寒冷,变得温润而热烈。首都城里的居民们踏着枯黄的花瓣,迎接着春天的到来。今年气候相比往年又恶劣了几分,所有仰仗水培和滴灌鼻息而苟活的矮灌木和草科植物都同它们的栽种者们一样,浮现出病态的蜡黄色。飞驰的穿梭机扬起尘灰,和着粗糙的人造花香和嘈杂的声音,飘荡在城市的上空。由于工厂污染和低放射性尘埃的缘故,所有的东西都像蒙了一层雾似的。
 
 __五年前结束的那场史无前例的世界大战仿佛就在昨日,太空时代的核战争给全人类留下的精神伤疤仍然历历在目。在受辐射污染的地面上、在充斥着高能射线和太空垃圾的近地轨道上,在月球或火星的岩石山中,甚至在木卫二的冰层里,所有人都被时代的巨轮裹挟着,向前、向前再向前,一步也不得停歇。战争后遗症与对未来的恐惧让越来越多的人精神崩溃,小至哭闹,大至自杀,甚至还出现了精神失常的驾驶员操纵几百吨重的货运穿梭机撞向地面的惨剧发生。为遍布太阳系各地的人们提供无差别心理援助的成本是不可想象的,于是吝啬的心理所就设计了这个终端,让哪怕远在几十万公里之外、孤身一人的工人也能有向心理治疗师大吐苦水的机会。一开始,心理治疗协会坚决抵制,因为他们担心这种便携设备会暴露他们的隐私,以及挤占从业者们仅存的休息时间。但后来由于政府给予每个自愿使用移动终端的咨询师一笔可观的补贴,愿意牺牲休息时间的治疗师反而变多了起来。当我刚毕业时,还没有多少人使用它,而现在几乎每个治疗师都在用这种设备窥探来访者们的梦境,仿佛没了它就忘记了怎么工作一样。
 
 __“四叶草……四叶草……” __我急匆匆地走在大街上。
 
 __我回忆着雨恬那柔软的声音,思索着她话语里的含义。 
 
__“我想要一株四叶草。” 
 
__“四叶草?它们到处都是,在你的梦里。”我微笑着解释道,“这台终端可以连接你我的意识,并构建一个虚拟世界,在那里你就是创世神,什么要求都能满足的。” __“不”她摇头,认真地看着我。“我想要现实里的……能在脱掉这套终端后亲手触摸的四叶草。”
 
 __“这恐怕有些难度…”我沉思,“这就是你全部的愿望?”
 
 __“是的,只要有它,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了。”她笃定地说。
 
 __那个时候,我答应了她。在我开口的一瞬间,她脸上露出的笑容就像阳光穿过云层照耀大地。
 
 __可是,上哪里找四叶草呢?我访问了本城官网,在城市绿化署的水培植物资料库里查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车轴草属下的植物,更别说四叶草了。战争后,城市里的绿化设施都经历了超信息化大重建,没有出现在系统统计中的植物类型是不可能出现在城市里的。
 
__我决定去找老黄。
 
 __当我风尘仆仆地赶到老黄的家门口时,他正被他老婆揪着耳朵痛骂不已,叫骂声引来不少邻居驻足围观。
 
 __“你瞧瞧你,家里面那点鸡蛋都给你嚯嚯掉了!瞧你那副败家样子!是不是等我这把老骨头散架了给这个破房子都搬去送人家啊?”老婆子看样子气得不轻,抄起拖鞋就往老黄的光头上拍去。 
 
__老黄嘴上三下两下地认错,嘴角却还抿着笑。见我来了,他赶忙装作腰疼,“哎哟哎哟”地叫,吓得那老婆子一松手,他就一个大箭步朝我冲了过来。
 
 __老黄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是我的老前辈,三年前从常规科转到临终关怀科。可能是太久没见了,老黄一见面就给了我个熊抱,满脸的胡渣刺得我生疼。那老婆子站在远处,只是摇摇头,嘟囔了几声便进屋了。
 
 __干我们这行的都显老,就连今年刚上三十的我都长了抬头纹和白头发。老黄更不必说,本来还算痞帅的脸被劳苦的生活整得老气横秋,一笑起来满脸的皱纹堆得比山还高,还没到退休的年纪头发就掉了一大半,露出个亮晃晃的光头顶,让他看上去反倒像个和善的老头。
 
 __“唉哟,让小杨你见笑啦”他摸出手帕,胡乱擦一把汗,笑着解释道。我低着头,不好意思地跟老黄说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黄听了半晌,眉头发皱。
 
 __“这要求我还是头一次见……”他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那女娃在啥地方哦?” 
 
__“不知道”我摇摇头,“她本人和主任都不肯告诉我。”
 
 __“那你也没她的简历?……现在这年头奇怪的人是越来越多咯!”他掏出电子烟,深吸了一口,长长地舒一口气。“不过啊,成事在人,谋事在天。这是个麻烦案子,千万别把自己再搭进去啊!”
 
 __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和老黄就靠在墙边,你一嘴我一嘴地聊起天来。
 
 __“你咋又挨你老婆骂了?” 
 
__“拿了几个草鸡蛋给病人做了个蛋花汤。” 
 
__“怪不得老婆子要骂你,现在一个草鸡蛋能卖上三十多信用点吧。” 
 
__“那有什么办法,病人想吃了,总不能让他留着这口馋上路吧。”
 
 __“这次是什么病?”
 
 __“……辐射。”老黄很贴心地没有说出那个全名,但我还是浑身一冷,只感觉眼前昏天黑地。
 
 __“在隔离区外面被发现的。那老人家一个人在核废墟附近住了几年,低剂量长时间,进了医院十天就走了。”
 
 __“……” 
 
__“抱歉,我说话没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__“没事…你继续说吧”老黄犹豫了一下,继续说起来。“…我下过两次‘梦’,那老爷子的‘梦’里总是有个大大的青花碗,盛满了他老伴做的蛋花汤,他和他老子女儿都在那汤里游泳…这么多年都没喝过,肯定馋坏了。”
 
 __“……安乐没?”老黄摇摇头。
 
 __“……” 
 
__“医生还想拿冷冻机和干细胞再生剂给老爷子续命,说是要人道主义,真要人道主义早上哪儿去了?一个剂量的干细胞再生剂能救活多少轻症啊!全砸进无底洞里了!……”
 
 __“……” 
 
__九月的下扬斯克。 
 
__花圈般的苔藓和地衣。
 
 __漆黑的北冰洋。 
 
__跳崖的少女。
 
 __不愿回想起的记忆又开始浮现了,碎片如雪花般淹没了我。穿着白裙的她站在悬崖前,羞涩地对着我微笑。那笑容和雨恬一样。 
 
__“……老黄。”我低声说道。
 
 __看着我脸色铁青,老黄神色都变了。
 
 __“…老黄,你能想个办法帮我搞些装备吗?” 
 
__“你想干啥?”话还没说完,老黄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抓着我的肩膀,“你可别干傻事!” 
 
__“我去找四叶草,出城去。”我缓缓开口。
 
【三】
 
 __当我走出公寓门,吸入第一口混杂着硫磺味和粉尘颗粒物的空气时,我便后悔自己光顾着把装备塞进车里,却忘了带出门用的防护面罩。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于是我不得不用领口捂着鼻子,歪着身子向不远处停在路边的越野车跑去,希望这样能让我暴露在有害环境中的时间少一点,但一阵呛人的灰尘还是让我剧烈咳嗽起来。
 
 __我逃命般钻进车里,把空气净化器开到最大功率。呼吸到干洁空气的一瞬间,我仿佛重获新生。
 
 __“我还以为你不会带我去呢。”雨恬寂寞地说。她平静的声音被转译为中微子波束,又被我耳后的感官连觉终端接收,投射在大脑皮层上。她的声音和气息自我的脑海中浮出,宛如无根之萍。
 
 __“我不会言而无信的。”我回答。
 
 __感官连觉开着,现在我和她的精神距离如同紧挨着面对面,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气息的微微颤抖。
 
 __“祝您出行愉快。”
 
 __“雨恬。” 
 
__“嗯?”我感觉到她可爱地歪了歪头,定着眼睛,瞧着我。
 
 __“你觉得我疯了吗?” 
 
__“唔……我觉得你人挺好的”她笑嘻嘻地说,“你是第一个对我言听计从的人嘛”
 
 __“控制欲作祟,你可真是个小坏蛋”我回了一嘴。 
 
__“医生哪能这么说病人!” 
 
__“你要是能付加班费的话我当然不会这么说。” 
 
__心理治疗师们总是要以最从容的姿态示人,将目的深深掩埋在轻松的对话之下。
 
 __和往常一样,我只是用语言陪着病人散步罢了。
 
 __那我的确是疯了——我这样想。
 
__当我去拿出城申请的时候,主任说我疯了,“你忘了那个案例吗?别再干傻事了”。我说“哪有不疯的心理治疗师”。他落败似了的耸耸肩,再没有劝我打消念头,只是再三叮嘱我要注意安全,还塞给我一个纽扣大小的求救信标,但我把那粒求救信标扔到后座上,发誓无论遇到什么都不用它。 
 
__厚重的隔离门渐渐离我远去,感觉心中的某处重担似乎终于放下了。
 
 __ 
 
__越野车碾过斑驳的旧沥青路,路旁龟裂的黄土里一丝绿意也没有。操纵机械式方向盘的手感如此令人怀念,好像同一个大力士搏斗般刺激不已;硬胶轮胎粗糙而厚重的摩擦声让我的肾上腺素短暂地飙升,耳边还有可爱的小病人安静的呼吸声。那似乎早已随战争和那个女孩一同逝去的生命力仿佛又回到了我的身上,让我不再像一具行尸走肉。 
 
__然而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隔离墙已经远到看不见了,车载盖革计数器的示数也一路飘高。太阳蒙在厚重的云层后,旷野辽阔得好似没有尽头,目视所及之处只有灰黄色的砂土和伤疤般交错的沟壑。周而复始的呼吸声能催眠上帝。肾上腺素带来的刺激感很快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空虚。我仿佛开着车在一间无限大的展厅里游荡。这里没有看客,只有我和我的车一个展品。速度失去了意义,我也失去了意义。一切意义在这被暮霞笼罩着、行将就木的世界面前都不再重要了。 
 
__“在吗?”
 
 __“……嗯。” 
 
__“怎么不说话了?雨恬。” 
 
__“我……” 
 
__“没事的,感官同频就开着吧。”
 
 __“好的…唉哟!刚刚怎么了?”
 
 __“没事,只是车子颠簸了一下,你可以把耳蜗区的同频关掉。”我尽力用平稳的语气说着。
 
 __虽然早有预计,但辐射区里糟糕透顶的路况还是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想。这一带的沥青马路已经有近二十年未曾修缮过了,到处都是被小口径电磁炮和破碎的建筑残骸砸出来的坑洼,昔日的旧城区已经完全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堆连废墟都算不上的遗迹。夕阳西下,昏暗的环境让驾驶变得愈发危险。
 
 __“我们已经离首都城50多千米了,地图上显示附近有几个难民区,我们先去那里吧,说不定能找到……雨恬?”
 
 __“怎,怎么了?!” 
 
__对方像一头受惊的小鹿,吓得几乎跳了起来。“你的状态似乎…不太好?”我担忧地发问。 
 
__“也许吧”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忍耐着什么,“刚才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有点疼……”
 
 __我找了片还算平整的空地,把车停下。 
 
__“我有点累了,今天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明天一大早再出发。” 
 
__“嗯…” __西边的晚霞烟消云散,世界已经变得漆黑一片,唯一的灯光来自车内的仪表盘。我半躺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试图将自己的意识融进无边的黑暗里。
 
 __但这里的夜晚实在太黑,黑到连近在咫尺的仪表盘看上去都像漫漫暗夜中一群惊惶的萤火虫,刺得我无法入眠。于是我打开车灯,希冀着灯光会为我驱散恐惧。 可当我打开灯的那一刹那,一切都没改变。我看向窗户,却只看见玻璃上的虚像茫然地看着自己。 
 
__【如果我在这儿死了,谁会发现我呢?】
 
 __(在那个没有黑夜的地方,我也是这样死的啊。)
 
 __脑海中突然响起的熟悉声音,让我浑身一颤。
 
 __我打开了终端。
 
 __“……在吗?” 
 
__我不祈求对方的回答,但她的声音很快便出现在脑海里。 
 
__“嗯。”
 
 __“很抱歉打扰你……你在做什么呢?” 
 
__“看窗外。”她的声音冰凉而细腻,像含在舌根下的冰片。 
 
__我望向窗外,只看见了一片漆黑。 __“你看见了什么?”
 
 __“你可以进视觉同频呀。” 
 
__“我…更想听你的描述。” 
 
__“…一片灯火灿烂,好像永远不会睡觉一样的城市。你那边呢?” 
 
__我沉默了好一会。 
 
__“野外的天空很明丽啊,还能看得见星星呢。” 
 
__“星星!”她的尖叫让我一下子困意全无。 
 
__“是啊,有星星。”我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夜。 
 
__“哇…我没进医院的时候还看不见星星呢…好想看啊……我能开视觉同频吗?”雨恬兴奋地说着。 
 
__医院。
 
 __“不行不行,终端都快没电了,想要亲眼看到四叶草的话可得省着点电量。” 
 
__“那……大哥哥,你讲给我听吧”我仿佛看见她撒娇似地缩着身子,畏缩又期待地瞧向我。 
 
__“好吧。” 
 
__我打开了外部全景显示模式。一瞬间,车身与内饰全部隐去,灯光也全部熄灭,使我像是漂浮在黑暗里一般。望向头顶,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一颗星星也没有。
 
 __“天上的星星五颜六色的,有大有小,一群星星聚在一起,就成了银河。看哪,那是天狼星…这个泛着金色的是金星,过去人们叫它启明星或者长庚星,是天上最亮的星星。” 
 
__“大多数星星都是一动不动的,但有一部分在夜空里来回穿梭,跟萤火虫一样…那些是人类的太空船队,它们现在全在月球轨道或者小行星带那边。这些大家伙可不得了,它们聚变堆点火时的亮度可跟小太阳似的,就算在土星轨道也能看得见……” 
 
__我轻柔地叙述着,满眼繁星似乎在我的眼前浮现。这片景色来自旧世界,来自那个还没被战争和核尘埃笼罩的地方,那个鸡蛋只要1块钱、遍地都是四叶草的天堂。
 
 __“雨恬,你还在吗?” 
 
__“…嗯…”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悲伤。
 
 __“你要睡了吗?” 
 
__“不……我只是有点想哭……星空会让我想起父母……”没有情感的中微子信号被转录成巨大的悲伤与孤独,无声地挑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__“我……我想他们,可这里都是穿着白袍子的陌生人……我想看着他们带四叶草给我…”她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__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肩膀。那手不是实体,它从终端里伸出,用力将我拉向意识的深处。 
 
__此刻,我的眼前只有一片虚无,连黑暗也没有,就像从飞船的跳板上走进太空中一般感到漫无边际的恐惧。唯一的感觉是耳边轻轻的瘙痒,如同春风拂面,那是时间悄然流逝的声音。
 
 __她想向我展示自己的记忆。 
 
__短暂的光怪陆离过去之后,一切都变得清晰了。 
 
__我像坐在电影院的后排看电影那样直视着她的前半生,巨大的冲击让我战栗不已。 
 
__我看见了那个曾经的温馨家庭。母亲会为她制作喜欢的酥饼,父亲会为她讲述漫天的星空。但他们经常离家,能在放学回家时跟父母拥抱就已是她最大的幸福。 
 
__我看见了战争开始的那一天,被突如其来的凄厉警报吓得冲进母亲怀中的小女孩。她哭诉风螺警报声会像恶鬼一样带走自己,父亲没多说什么,只是紧紧把她搂在怀中。
 
 __我看见了身着太空军军装的父母正在温柔地往女儿的小帽子上别着一株四叶草,二人的行囊就放在门口。他们说四叶草会保佑女儿,心里却明白血火无情。
 
 __我看见了女孩奔跑在大街小巷上,在每一块绿化带上徒劳地寻找着四片叶子的小草。青芒划破了女孩的手背,离别撕碎了女孩的心灵。
 
 __我看见了在那个黑云压城的下午,面无表情的军人敲响了家门,交给女孩两块冰冷的勋章。勋章刺破了女孩的手心,血珠和着泪水滴在地板上。
 
 __“他们说……爸爸妈妈会在天上看着我……我那时以为…他们在骗人…但他们说的是真的……爸爸妈妈真的在天上……永远回不来了……” 
 
__我的心底传来一阵绞痛。
 
 __长时间的沉默。
 
__频道里只有她的抽泣声。“天上的星星看上去离得很近,可它们之间隔着千万光年……大家都是孤单的。”我叹了口气,“但是,如果有一条能将天涯海角的的人连在一起的线,那所有人都不会孤单了。现在,这条线就连着你我。”
 
 __“……” __“我就在这里,不在太空也不在坟墓。”
 
 __长久的沉默。 
 
__“你是第一个这么对我说的人”她凝视着我。
 
 __“放心吧,我不会是最后一个的。” __我咧了咧嘴。 
 
__频道又一次安静了下来。这次很快就听到了她沉稳的呼吸声。 
 
__困倦终于模糊了我的意识。于是我也闭上眼睛,轻轻拥抱无边的黑夜。
 
 __在梦里,我和她的头顶星光灿烂。
 
 
 
 
 
2021-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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