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晚9:00:红宝石蛋糕店
行秋舫
百乐门永远不会被寂寞追赶,哪怕是宴会散场,舞池中零星的人群很快会被下一批游乐的宾客补充,凹凸有致的舞女们效仿租界里风靡的兔女郎,露出被丝袜包裹着的大腿跳舞——这是永不被淘汰的绝佳机密。
他喝了一点酒,还好,不至于醉,微酸的酒味在口舌中发酵了第二回,急需一杯咖啡簌簌口。
“或许太晚了,请原谅,我想请您喝杯咖啡。”
他在回程的轿车中邀请场中的李姓女郎同行,他是只无脚鸟,不懂得驻足的好处,只晓得在美丽与美丽间盘旋。
明晃晃的灯泡下,行人裹着大衣在路边等黄包车,飞了一整个白天的海鸥挤压在一起憩息,他将要请司机在这里发动轰鸣,注定要吵醒这些聒噪的来客。
——于是汽车停在红宝石蛋糕店门口,他为女士拉开玻璃门。
“这里的黑森林蛋糕最好,可以佐咖啡吃。”
李恬
应如何形容这个微凉的秋夜?是以浪漫起伏的灯光、还是以一盏太难吹息的晚灯。此刻的轿车将将停稳,轰鸣的发动机才偃旗息鼓,只剩下粗鸣的电响——会是星星的陨落么?此刻的李恬仰目,细而绒密的卷睫下,有一双太圆澈的眼睛,分明几分矜持的慵慢下,潜藏着太轻的黠意。车内好黯,假若他不肯迁就低眼,便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是想喝什么咖啡,行先生?你怕苦么?”
一只纤细的掌伸前,越过月光、越过阑珊,伸出那扇吱呀鸣响的车门,停在了他的眼前。待得几只夜鹭群飞,而后才是李恬尤为轻趣的口吻:
“扶我一下吧?”
或许识趣的女郎应径直握住他的手、轻悄地从车上下来,继续接下来的行程。可她依然坐在并不宽敞的座间,依依地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好轻地一记眨望。
“若我不爱吃甜、又怕苦——”
尤为轻漫的一弧笑化开了,她的指尖停在了他的袖口、衣角,一牵一摇,分明要他站的近一些,她倚在门边,仿佛下一秒就从车里出来,却犹是不从地叹说:
“你要怎么办呢?”
行秋舫
幽静的蛋糕店不会想到九点后还有饮咖啡的客人,他愿意为女士充当门童,只有衣领上酒精与雪茄的香味证实他刚从一场欢乐场中脱身。邻里的铺面大多数熄了灯,越靠近租借,越能见到巡逻的警视厅职员。
他是咖啡店老板最爱的那一类客人:“我既不惧甜,也不怕苦,女士。咖啡对我来说是醒酒茶——当然,我保证此时此刻没有喝醉。”
纯黑色的福特牌小轿车的后座只有两个人的余量,他一半的身体探在车厢里,能看见的事路灯灯光照亮李恬女士姣好的一半面容。真遗憾,他漫不经心的想,刚才在舞池里竟然没有跟密斯李翩翩起舞。
于是他重新牵起女士的手,摸到的是光滑的指腹。
“咖啡店里还有健康的杂粮饼干,”他把没有糖分归咎于健康,“还有果汁什么的——女士,来咖啡店总不能喝白开水吧?”
李恬
或许直至此刻她才真正望向了行秋舫,不谈欢愉场上的浪漫社交,刻下的月色与彼时的灯光相较便尤为寡薄了。她的笑会更冷清么?触及的指温里或有片刻停留,她好轻地抚过,再松退、更像流走的蝶翼。
“那行先生,一般要喝多少杯才会醉呢?”
远渡重洋的李小姐不会怕苦涩的咖啡、也会爱吃甜腻的糕点,玩笑结束的刻下,她只是点了点他的领口,能分清彼时沾染的雪茄与香水味么?她只是好奇地拨过纽扣上的那枚小小的冷桂,示意他让后,才尤为清慢的笑了。
“原来吝啬信纸的行先生,在咖啡店里是十分慷慨哦?”
她下车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可惜今夜太凉,她并未披带随身的外套,洋裙太单薄了。于是偏航的手落在了他的袖口,不必矜守贵族门阀的礼规,径直将他带进了咖啡店。
“那就一杯美式,再尝尝你力荐的黑森林么?不谈健康、不谈其他,你惯爱吃什么口味?”
行秋舫
上海的酒都太过温柔,无论是怡和洋行的啤酒还是LIOUEUR的BENEDICTINE——都是为上海的淑女们精心打造的甜蜜的一口,法商百部洋行的朗姆酒倒有一点滋味,也不太够,流水一般的细数过后,倒可自信满满的吹嘘下豪言:
“如果是香槟酒,喝一百杯我也不会醉。”
密斯李有一双剔透的、明亮的眼睛。他只是注视,轻轻开了个玩笑:
“您的谴责真令我懊悔,我明日就将前往教堂,请上帝宽恕我吝惜信纸的过错。”
蛋糕店的装潢当然要凸显明亮和梦幻,充足的灯光把它打造成一间遗世独立的绝佳避难所。从百乐门的舞厅里移挪进这颗小宝石中,谨防她走的太快——行秋舫伸手轻轻搭住这位小姐的细腰,将她带至主人公的宝座。
“李小姐更像是请客的主人——请为我点一份蝴蝶酥,一杯黑咖啡。”他也落座,在此不算宽裕的座位中膝盖抵着膝盖,眼睛注视着眼睛。他问:“您问我需要什么来交换昵称,如今我当真有想要知道的问题:请问——这位温柔优雅的女士,您曾经在哪里读书?”
李恬
诚然,她不太懂酒——从前大约都是过喉,判下一句太辣、抑或太苦的评答,此际听完仍是恍如啄米地颔首,分明好诚心的学。
“哦…所以百杯不醉的秘诀,也是有一颗不服输的心么?”
彼时相视的眼瞳里会有她的身影吧?是以一隙放纵的空白里,允任他的靠近,顺从地坐进了窗侧的小桌。店内的曲声悠扬,会是上海时兴的罗曼蒂克吗?她只是如约地转头、与侍应谈起添的一杯黑咖与蝴蝶酥。
“上帝才不会帮我责罚粗心的先生,哼…”
一双绒密的眼睫悄悄眨下,蛋糕店里的李恬显然比百乐门里的那片矜束的影子更鲜活。“我刚从伦敦回来…所以、有时大家说话,我会慢半拍。”
刻下她的手点了点他的膝尖,才回到桌上,借了灯光薄薄地写了一个「您」字。她坐得很板正,分明十足效仿他谈评的「优雅」。“嗯、为什么要称我为「您」呢?这样会显得绅士一些么?”
行秋舫
“还要有一颗无坚不摧的胃。”
行君粗浅的讨论过哲学,曾经在他还算年轻的时候热衷于此,深知物理与心理显然不能同论,正因皮囊还算健康,才能在此刻坐在这里品尝一点糖味也没有的黑咖啡。
金边的咖啡杯在灯光下晃动,分明是规则的线条,又像是粼粼的水波,反倒衬托得杯中的黑色饮料寡陈无味——在伦敦留学。他阴阳怪气的想:这太好了,新时代女性的进步,女学者越来越多,总要诞生更多的新思想。
“请品尝,”他为服务生支付了小费,“我以为在上海,这样称呼会让小姐们觉得满意,或者李君、密斯李——你知道的,如今的世道,大家都向往在报纸上以笔论道,倘若没有文绉绉的攀谈,可能没有小姐愿意跟我说话。”
李恬
她只是眨眨眼,假若是合符李家规训的闺阁小姐,刻下应该得体地捧起一杯乌沉沉的咖啡,伴一勺糖,再从容地谈起伦敦的雪。可李恬仅是很浅地皱眉,轻轻垂眼、仿若定格的一片影子。
“我是被放逐离家的,这次回国——仿佛都不一样了。”
很显然,她饮尝咖啡时没有慢拍地品味,而是牛饮一口,才后知后觉地抿苦、慢慢的回甘。她的眼漉漉地垂下,嘟嘟囔囔的:
“李君、行君…好文绉绉。可是这里有好多个「李君」,你能分得清么?所以、你总是同小姐们这样说话吧…”
甜品的登场理所当然分去泰半目光,她由此岔谈,拂开垂娓的肩发,便能看见那只素白的茉莉胸针。“你喜欢茉莉么?”
行秋舫
他听到了非同寻常的音讯,这让他微醺的酒意慢慢消退,若要做无赖,可以不厌其烦的表达愿意侧耳倾听,只是这一刻短暂的犹豫后,他仍然决定暂时维护绅士的体面。
“重归故土总是一件好事,倘若你离家太久——家里难免要发生一点变化。”
往黑咖啡中加了一块方糖,他试图狡辩:“别怪罪我,黑森林小姐,都怪今天之前我还没认识你这位‘李君’。”
而目光所至收藏中的一隅,他仍要赞叹自己挑选礼物的眼光:“在我手上它只是普通的胸针,垂坠在你的衣领,倒能令人闻见一点芬芳。”
李恬
“噢——”
她只是垂眼,恰到好处地将这一页旧事揭过,在苦涩的咖啡香里与他汇见同一幕月出。但咖啡店的吊灯太亮了,以至于这时偏目的李恬,轻易捕见了玻璃窗上的倒影——是李恬与行秋舫的倒影。
“或许时一件好事吧,如果是从结果推论的话。毕竟回来、才能收到这张邀请函,才能遇见你。”
假若不谈喜爱与否,一朵茉莉盛开在哪里、才可供闻见馨素的清香。李恬大约只是垂眼在吃,待甜腻的忌廉化在唇舌,溶解某一段心事,她才衔在话声的最末里抬眼,尤为真恳的:
“好吧,那属于你的昵称、就暂定秋舫君了。”
她摇摇头,只是说:“或许,从前也有别的小姐这样称呼你吧…一会儿要劳烦秋舫君送我一程咯。”
2024-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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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普:假面舞会【行秋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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