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永新作】初恋残响 · 序章
写在前面
 
1. 本小说是「合租房」作者日永的全新独立作品,与「合租房」主题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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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残响
~「星晴」使然的青春物语~
 
序章
 
 
主要人物
 
阿山
本作主人公,三十岁的犬兽人,单身
 
阿蓬
本作男二号,亦为犬兽人,职业为消防员
 
 
「你在十几岁时未能得到的东西,便会执着终生。」
我不由得「啧」了一声。随意浏览的网页角落竟写着这样一段话,我下意识关掉了手机屏幕。靠在吧台尽头,我呆望着那杯点了却没喝几口的梅酒,顺手将一块带着余温的玉子烧送入口中。
空气闷热,烟草与油脂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店主和员工们中气十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这间乡下车站前的居酒屋里正挤满了享受连休的客人们,而孤身一人的我则显得格格不入。我装模作样地端详起那张陈旧的手写菜单,悄悄用手托起腮帮。
「…………」
果然,就不该回老家啊。我啃着那份早被端上来的毛豆,内心充满懊悔。明明这时候能窝在我那杂乱的 13 平单间里,赖在万年不叠的被褥上玩手机。都怪自己的一时兴起,才落得如此下场。
说起来,是母亲在假期前一天的早上告诉我,弟弟要带着妻女回乡探亲来着。而连弟弟结婚都不知道的我,直接被这道晴天霹雳给震翻在地。
总之,为了迎接弟弟一家归省,不仅是亲戚们,就连街坊邻居也想来凑个热闹。最后,连我这个被当作「失踪人口」的大哥,也赫然在邀请之列。
母亲大概想着,我好歹算是孩子的伯父,总该露面打个招呼吧。自然,哪怕浪荡如我,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纵使行程仓促,我还是答应下来,毅然决然地回到那个曾令我避之不及的故乡。
……可刚踏进家门,我的决心便土崩瓦解了:翻修后陌生的天花板、早已忘记名字的亲朋故旧、一见我就窃窃私语的左邻右舍,以及被老人们包围、正抱着女儿谈笑风生的弟弟夫妇。
不出所料,我不过是这场演出的陪衬罢了。顺风顺水的弟弟幸福美满,而形单影只的哥哥潦草不堪。虽非有意,但这对比鲜明、无比讽刺的「构图」,实在令我感到荒诞。
最后,我谎称和朋友有约,匆匆逃离了现场。像我这种方枘圆凿的大哥,根本不该期待在乡下能有立足之地。母亲似乎想替我打圆场,可一位年近花甲的妇人还要为三十多岁的儿子操心,这简直连笑话都算不上。
「…………」
已过二十三点。想必此刻,他们正围坐在早早入睡的婴儿身边,以她可爱的睡颜为谈资,在宽敞的和风房间中有说有笑地追忆往昔吧。但愿母亲不要提起我就好。
我并不是因为被排挤在外而难过,也不是因为和弟弟相比——好吧,确实有点——而感到自卑,更不是因为久违回乡却没有朋友问候而被孤独感压垮。
我只是……对听从垂暮母亲的请求,傻乎乎地回来扮演笑柄的自己,打心底感到无语啊。
「…………」
冰块消融,我将稀释的梅酒一饮而尽。我不擅长喝酒,连公司的应酬也敷衍了事。但此时此刻,我就是感到非喝不可。酒杯刚见底,醉意瞬间涌上脑门,把我击倒在吧台上。
这一趴,不小心把手机给扫到了地上。我踉跄地捡起手机时,手指误触了侧边按钮,屏幕亮起,那段刺目的文字再次映入眼帘,令我喉头发紧。
十几岁时未能得到的东西。偶然瞥见的句子,此刻却在微醺的脑内盘旋不去,仿佛嘲弄般地重复着「你心里有数吧?」真令人恼火。
我没能得到的东西,硬要说,我也知道是什么。准确来讲,那并非具体的「东西」。往昔的记忆如走马灯般浮现,我不由得轻笑起来。
浅淡、青涩而稚嫩的回忆。如果细数人生的高光时刻,那段时间就是我的巅峰吧?那是随时回味都能温暖人心的东西,但终究……与我擦肩而过。
「…………」
我瞥了眼空空如也的酒杯和盘子,闭上双眸,叹了口气。无论如何美化、如何追忆,过去都不会重来。就算能回去,那件宝物也并非唾手可得。所以,像这样偶尔怀旧一下,或许才是最优解。
「……回去吧。」
我小声嘀咕,随即自嘲地笑了。所谓回去,不过是回到车站前那家商务酒店而已。正因如此,「回去」二字不免透着讽刺。
顶着模糊的视线,我努力看清账单上的金额,从钱包里掏出钞票。这家店需要找员工现场结账,因此我想先把钱准备好。费劲点清纸币,正要找零钱时,我手一滑——
「哎呀……」
硬币清脆落地的声音瞬间被店内的喧闹吞没。糟糕,没看清它滚哪儿去了。我慌忙蹲下搜寻了数十秒,直到一个人影落在脚边。没等我抬头,只听一个声音传来:
「这个是你掉的吧?」
「啊,谢……」
边说边起身的我正要接过硬币,却在抬头的瞬间,心脏猛然一缩——这怎么可能?对方也陷入了震惊,我们如冻结般凝视着彼此。
凛然并上挑的剑眉、下垂而自信的眼眸、挺拔的鼻梁、精悍的面容。虽然多了些岁月的细纹,但我绝不会认错——这张我曾在照片中重温了无数次的脸。没等我缓过神来,他已绽放出与当年无异的灿烂笑容,大声说道:
「好久不见啊,阿山!」
「……阿蓬。」
隔了十年久违地听见这绰号,我也下意识用旧称回应。但愿此刻狂跳的心脏,只是酒精作祟吧。
 
 
「喂喂喂,真的是你啊,阿山。该不会是鬼魂之类的吧?哈哈哈!」
正说着,这只大狗便理所当然地坐到我旁边,用力拍打着我蜷缩的背脊。肌肉虬结的身躯、与我相仿的身高、莫名自信的表情、眯成线条的笑眼、土里土气的便服、毫无防备的气场,以及,和我同款的眼镜。
他名为蓬川一晴,外号「阿蓬」。这家伙是我初高中的同班同学兼死党。此刻,穿着廉价夹克和邋遢运动裤的阿蓬,却点了杯「蜜桃菲士」这种可爱娇俏的鸡尾酒。这与他阳刚雄壮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令我忍俊不禁。
「你居然喝蜜桃菲士……」
「哎呀,开场总得来点甜味才行啊~」
「还是一如既往的甜食控呢。」
「哈?有啥问题嘛?」
情绪高涨的阿蓬用他那壮实的躯体一个劲地蹭我。对哦,这家伙向来喜欢肢体接触。都年过三十了,他蹭起人来却比高中时更加娴熟。我只能拼命稳住下盘,防止被挤开。
「话说,你回来一趟怎么都不告诉我?太见外了吧,阿山~」
「没办法啊,我是临时决定回乡的。而且我们……好久没联系了吧。」
「啊,雀食。」
「又来了。你那『雀食』的口癖还没改啊。」
「诶,我有这么常说嘛?」
「一直以来都是这副德性……」
「是嘛,完全没有自觉呢~哈哈哈!」
一脸傻笑的阿蓬端起刚上的蜜桃菲士小酌一口。这家伙的嗓门和动作都夸张得要命,唯独喝酒时精致优雅,真是反差萌呢。正因如此,我才舍不得离开他……虽然这也成了我日后自讨苦吃的原因。
「对了,你回来干啥呀?」
「嗯……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啊,该不会是被炒了……」
「别胡说,我干得好好的。」
「那是为啥?」
被这么一问,我语塞了。难道要说「本想回乡和家人团聚,却自惭形秽逃到居酒屋来买醉」这种丢人的事吗?或许是察觉到我的消沉,阿蓬的目光游移起来。
「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谢了。」
「客气啥,挚友的脸色我还能看不懂?」
挚友。这个词语如此自然地从阿蓬嘴里蹦出,让我心中一阵窃喜。我将只剩冰块的酒杯贴到嘴边,试图掩饰肆意上扬的嘴角。虽然从没参加过同学聚会,但此刻,我仿佛明白了与旧友重逢是何种感觉。
「那个,阿山,你工作咋样啊?」
「唔……马马虎虎吧,勉强混到了中层管理。」
「真的假的,那个吊儿郎当的阿山居然当上主管了?」
「吵死了,还轮不到你来说这话。」
「可你啊,高中时就不交作业,考试复习和升学准备也全在偷懒,还总是装肚子疼逃课……」
「…………」
「看,被我说中了吧~」
「闭嘴啦!你不也半斤八两?老从社团活动室里顺走东西,自行车歪成那样也死活不修。话说你高三下学期都没来学校吧?说什么不想考大学。」
「那个呀,算是我的人生哲学哦~」
「什么鬼。净说些不靠谱的话呢,阿蓬。」
「雀食……咦?」
「说了吧?」
「说了呢~」
我俩不约而同地笑起来。多亏阿蓬,方才还宛如异物的我逐渐融入了居酒屋热闹的氛围。
「嘛嘛,就算是我这么随便的人,现在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消防员了呢~」
「消防员?」
看着得意比着 V 字手势的阿蓬,我感慨万千。高中毕业后,我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几乎断了和所有同学的联系。所以完全不知道去了消防学校的阿蓬后来怎样了。
「……你真当上消防员了啊。」
「那当然。不过整天都在处理文书就是了。」
他露出如同漫画里能配上「嘿嘿」音效的表情,满面春风。当年如此散漫的家伙,现在居然也像模像样起来了。眼见那轻浮的身影竟变得如此可靠,我好不容易平复的心跳又即将失控了。
之后,我们聊了很多。工作的牢骚、各自的近况、同学的八卦,还有学生时代的琐事。
随着话题升温,酒——虽然我喝的是水——和下酒菜都逐渐见底。喝到第二杯的阿蓬早已耳尖通红,以至于兴高采烈地一把搂住我的肩膀。喂、等等,这家伙该不会是一喝醉就黏人的类型吧?
「真是太好啦~今天恰逢轮休,我突然想喝酒就随便进了家店,结果就碰上你了,阿山~」
「……是、是啊。」
「简直就像命中注定啊,你说是不是?嗯?」
「呃、嗯……」
「喂喂,阿山,给我好好回答啊,你这家伙~」
……我不是回答了么?就在我无奈地喝水时,阿蓬不管不顾地靠在我身上,开始嘟囔起有的没的:
「其实我啊……真的很寂寞呢。毕业之后,你突然变得超冷淡,发给你的消息全被拒收了……」
「…………」
「你到底为啥突然失联啊?我当时可受打击了。」
「那个……对不起。真的……发生了很多事。」
「不过今天能见到你真是太好啦!我还一直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不是你的错。」
我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的低语道。可身旁的醉汉似乎没听见,一边用手指戳我的脸颊,一边嘀咕着「真过分哦,阿山」之类的话。他的吐息、气味,还有温热的指尖——这些我本该嫌弃的东西,却让我的心悸动起来。
对啊,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太软弱罢了。
……只是我、无法说出「不想失去你」这种任性的话、而已啊。
 
 
我们把旧事聊了个遍——虽说后半段完全是阿蓬的独角戏——然后便晃悠悠地走在通往车站的冷清街道上。春夜寂静,月光俯照。我努力让微醺的大脑保持清醒,凝视着走在前方的阿蓬的背影。
明明三杯就烂醉如泥的阿蓬,刚出店门便信誓旦旦地说「走走就清醒了」,这会儿还真就走得笔直。虽然庆幸不用把他扛进出租车了,但也不免有些遗憾。
春寒料峭的归途。拂面的夜风隐约捎来阿蓬的气息,让我几欲重醉。都三十出头了,他还是没变:那撩拨我鼻腔的香皂与汗液的味道。
「……喂。」
「嗯?」
「阿蓬你……结婚了吗?」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那家伙回过头,眼睛瞪得老圆,令我耳根发烫。不知是否察觉了我的窘态,他晃了晃除了手表外空无一物的左腕,回答道:
「连女朋友都没有哦~」
「诶?」
「哪有这么容易找到对象啊,你是在找茬嘛?」
阿蓬夸张地撅起嘴,凑到我跟前,赏了我个脑瓜崩,然后继续往前走。看着他的背影,我笑着松了口气……我松哪门子气啊!明明最希望这家伙能有个好归宿的人,就是我才对。
「再说了,要是真结婚,我哪能大半夜跑到居酒屋来鬼混。」
「啊……雀食。」
「喂喂,你用了我的台词啊。使用费一万日元,电子支付也行哦。」
「啥时候成你的专利了?」
「当然是刚刚决定的喽。」
「白痴。」
我们又笑了起来,这次连阿蓬也笑得前仰后合。在这寂静的商业街上,两个醉汉的笑声飘散在夜色中。离车站已不到几百米了,临近终点的惋惜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空虚一齐涌上心头。
「…………」
不知不觉间,我放慢了脚步。即使没有言语,我们都清楚:到达车站就意味着分别。实在没料到,我竟会如此伤感。明明日后想见就能见啊……如果我还有那份心情的话。
我知道,那团火苗肯定会复燃的。在心底闷烧至今的火星,下次恐怕就要燎原了。所以我才会斩断联系,所以我才会离他远去。哪怕还剩一根蛛丝,我也会不择手段地抓住不放。
「……喂,阿山。」
「诶……啊。」
突然被叫住,我才注意到脚下的光亮。看来是到达车站了。乡下的站点人烟稀少,老旧路灯洒下的微光就这么横亘在我俩的影子之间。
「咋了,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
「呃……可能是喝多了吧。」
「没事吧?」
「大概。」
我挤出敷衍的假笑,语气有些冷淡。或许我的大脑正擅自替我结束这场梦幻的重逢,于是借我之口,把未加粉饰的感受说了出来。意识到这一点时,我的醉意瞬间消退大半。我不敢对上阿蓬的视线,低声说道:
「那、那我就走这边啦……」
「……呐,阿山。」
本想在被翻涌的情绪淹没前逃离,可阿蓬不知为何叫住了我。他的语气是如此温柔,令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车站后边,不是有堵石墙嘛?」
「嗯?哦、哦哦,是有那么个地方。就是广场上要爬石阶的那个吧?」
「对对,就是那个!咱俩以前经常去玩呢,虽说啥也没有。」
「玩个头,明明是被你拉去瞎跑吧?美名其曰锻炼身体,真不知道被你逼着爬了多少次……」
「咦,是吗?嘿嘿~」
「……所以那堵石墙怎么了?」
「要拆喽。」
「咦?」
「说是被车站施工影响了结构,墙体多处坍塌,有安全隐患……具体我也不清楚,总之马上就要动工了。」
「这、这样啊。说起来老家附近的田地也少了很多,时代真的变了。」
「既然来了,就去看看吧?」
「诶?」
「难得与你重逢……就像命运在指引我们呐。」
「什么命运啊……」
刚才也说什么命中注定。这家伙老爱挑些让我心动的词语。正因如此,我永远无法把他的话置若罔闻。
「你看,神明都说了:『阿蓬和阿山呐,速去石墙吧——』这样。」
我噗嗤一笑。这家伙最会胡扯了,他早知道我不会拒绝的。
不过,回忆之地即将消失,这种事确实触动心弦。偶然的重逢、回忆的栖所、临近的工事——这么多巧合凑在一块儿,或许真是神谕也未可知。我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走吧,去看看。」
「嘿嘿,不愧是我的阿山~」
阿蓬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我的阿山」——你随口说出的台词,在我心里早已有了不同的回响,而你恐怕永远不会察觉吧。
我们沿着车站后边的小河慢悠悠地行走。阿蓬边走边聊,不时扭头冲我咧嘴傻笑。多么熟悉的画面啊,和当年骑着那辆歪斜的自行车飞驰时一模一样。光是他回头的动作,就让我欢喜不已。
过桥穿巷后,那堵石墙依旧无趣地矗立在老地方。这里宣称是石阶堆砌而成的立体公园,实际上连个游乐设施都没有,顶多算个散步的地方。
「……真怀念啊。」
临近石阶的入口时,我不由得喃喃自语。
「对吧?」
阿蓬带着得意的神情立马凑了过来。我用「你在得意什么」的眼神回怼过去,却收到「快爬吧」的视线回应。
「诶,当真要爬?」
「废话,就当是醒酒了。」
「不是吧……」
我还在叹气,阿蓬早已窜上了五级台阶。开什么玩笑,这家伙知道从这儿到顶有多少级嘛!和学生时代不同,常年伏案的三十岁大叔哪还爬得动这个啊,混蛋。
 
 
我真想对十分钟前的自己说一句「你的判断完全正确」。双腿发软、气喘如牛、头晕目眩、心跳如擂。终于爬到石墙的制高点后,我直接仰面躺倒在地上,瘫成了一个「大」字。
「…………」
不行了,要死了。不如说已经死了。意识一片模糊,只觉得天空真美。今天净是些幸福的事呢,要是就这么消失似乎也不错。我这一生虽非了无遗憾——不,倒不如说充满悔恨——至少此刻,我姑且能算无悔吧。再见啦,世界。
「你也太慢了吧,阿山。」
「…………」
「躺那干啥呢,快起来~」
我正安详地闭着眼,某个不识相的白痴居然开始「啪啪」地拍我额头。看来这家伙完全无视了我痛苦挣扎的惨样。勉强睁开眼,我惊觉阿蓬的脸正近在咫尺,连呼吸的余温都能感知。我慌忙向后躲去。
「现在可不是躺平的时候,还剩一点路呢。」
「哈?还、还有?」
「去老地方啦。」
老地方。听他一说,我在恍惚中想起了什么。石墙顶端的凉亭后头,有个来历不明的神龛藏在灌木丛里。我拖着快要散架的腿脚,勉强跟着阿蓬走向目的地。那苔痕斑驳的神龛就这么出现在面前。
「哇,居然还在啊,真厉害~」
「真是怀念……咱俩以前总来这儿参拜呢。」
「雀食,考试前也好、比赛前也好,总之就是求神拜佛。」
「说实话,努力可比祈祷管用多了。」
「不不,我有努力啊!努力之后再求神保佑,算是双重保险。」
「少吹牛。你比赛前和谷中一起偷懒不去跑步,结果被教练骂得狗血淋头的事儿,真当我不知道?」
「咦?你咋知道的?」
「明明是你俩一块儿跟我抱怨来着……」
阿蓬傻笑着,露出无辜的表情。你大概忘了不少事吧?可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连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毕竟都不知道反刍过多少遍了。我真是自私啊,明明是自己主动切断了联系,结果在这重逢中又动摇成这副德性。
「不过说真的,这地方很灵验呐。我不仅没挂科,比赛时也进了八强。」
「虽然算不上奇迹,但也够走运了。」
「所以啊,我在考消防员之前也来这儿了。」
「哦?然后就考上啦?」
「嘛……算是吧。那是我第一次独自前来,还担心被当成可疑分子呢。」
「那就找个人陪你呀。」
「除你以外,我没跟任何人来过。」
「…………」
这句漫不经心的话让我哑然。这家伙人缘很好,我一直以为他会带别人过来。崭新的情报让我的脸颊突然发烫。
「……啊、抱歉,怎么说得和埋怨似的。只是习惯和你来了,换做别人总觉得别扭。况且求神拜佛这事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肯定会笑话我啦。」
阿蓬面带笑容补充道,但我很清楚他是在照顾我的情绪。挚友的表情,哪怕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一眼就能读懂。我蹲在阿蓬身边,和他一起拂去神龛上的青苔。
「那个,你……会不会有点恨我?」
「啥?恨什么?」
「就是……突然不辞而别……之类的。」
「完全不会啊。只是有点寂寞而已。」
「……抱歉。」
「都说别在意啦。好不容易重逢,可别板着张脸啊~」
「…………」
阿蓬摇晃着我的肩膀,试图给我加油打气。可我却为当年的逃避深感羞愧——我压根没考虑过自己的行为会对挚友造成怎样的影响。眼见我垂头丧气,阿蓬故作夸张地叹气道:
「……这样吧,阿山,下次记得请我吃饭哦。」
「诶?」
「别再一脸苦大仇深了,这样就算两清啦。」
「……好。」
「地点就定在大道那家『锵锵屋』喽~」
「那地方早就倒闭了……」
「啊?那就选『桃屋』吧。」
「喂喂,那家店的价格高到离谱呢。」
「你都说了『好吧』,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
「好,就这么定了。记住啦,下次必须请。」
阿蓬「啪」地一掌拍在我背上,像是在宣告「谈妥了」。可恶,这家伙明知我不会拒绝,就专挑宰客的店报复我。我瞪着他那得意的臭脸表示抗议,他却回以更加欠揍的眼神。
「……噗。」
「……嘿嘿~」
对视片刻后,我们都莫名笑出声来。春风拂面,月色如洗。杳无人迹的石墙公园内,只有两个曾经的挚友正在独处。若是在电视剧里,接下来就该有更深入的发展了吧?
时间飞逝,阿蓬低头看了眼手表,而我也拿出手机确认时间。乡下的末班车总是比预料的要早。正因为明白这点,我无法回应阿蓬那依依不舍的脸。
「差不多该离开啦,不然走回去可够呛。」
「……嗯。」
「谢啦,你能陪我一晚上,真的超开心~」
「不,我才应该说……谢谢。」
「……来都来了,不如趁此机会最后拜一下吧?」
「诶……哦哦,也是,这地方都要消失了。」
「这也说不准,可能只是挪个地方而已啦。」
说罢,阿蓬蹲在神龛前,双手合十,开始许愿。我也跟着合掌,闭上双眼。夜风掠过耳畔,那家伙的鼻息清晰可辨。寂静笼罩四周,我仿佛能听见寒空中星辰的闪烁。
许愿啊。说起来,阿蓬会许什么愿呢?也许是女友,也许是游戏新作,也许是家人的事。我胡乱猜着,嘴角也逐渐上扬。
「…………」
我一直都喜欢他。从当年到现在,一直。
他的脸、他的气味、他的声音、他的动作、他在训练中奔跑的背影、他对视时就爱搞怪的毛病、他那过分亲昵的肢体接触、他那出人意料的粗鲁互动、他那偶尔出现的认真眼神……我全都喜欢。
可这份感情,我怎么说得出口。只需短短两字,我们的关系就会变质,我的身份就会变成披着挚友外皮的「某种东西」。
虽然阿蓬多半不会拒绝我的表白,但我知道,两人的关系一定会生出裂隙:我们结为挚友,真的是因为意气相投吗?我对他,真没有半点算计吗?
更何况当时的乡下社会对这种事的接受度近乎于零。在那种封闭环境中,被视为「异类」的代价是非常惨痛的。但凡想起初中时那些嫌弃的眼神,我仍会不寒而栗。
所以我逃走了。从恋情、从友情、从可能产生的裂痕前,彻底消失了。如果放任这份感情膨胀下去,总会有轰然倒塌的一天。
「…………」
可今天的重逢让我确信,我果然还是喜欢他。「喜欢」这种感情还真是自私啊。明明压抑了这么多年,才聊几句话,就重新泛滥开来。
那家伙的毛发随风摇曳,携带着余温蹭上我的脸颊。幸好喝过酒,万一这猛烈的心跳被他发觉了,我也能用醉意搪塞过去。
「…………」
要许什么愿呢?我其实是个无神论者,所以这类祈祷自始至终都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但此刻,我想稍稍——但非常认真地——许个愿望。
如果能回到那时候——
「——好啦,差不多得了~」
「呜、呜哇!」
阿蓬的突然出声害我一屁股坐倒在地。年轻时摔一跤顶多觉得尴尬,可这年纪摔倒还真是疼啊。更怪的是,疼的不是屁股,而是膝盖!我扭动着身体呻吟了几秒,忽见一只手伸了过来。
「没事吧,阿山?你连蹲都蹲不稳,真是缺乏锻炼啊。」
「哈、哈?明明是你突然搭话的锅吧!」
「抱歉抱歉~」阿蓬敷衍地认着错,我也随即站起身。谁知下一秒,他就兴致勃勃地勾住我的肩膀。
「你许了什么愿呀?」
「啥?想知道的话,你先说啊?」
「哦,我啊……哎呀,糟糕,末班车要到啦!」
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手表,根本没打算回答。这也不稀奇,毕竟当年的愿望也都是互相保密的。没等我吐槽,他就拍着我的背说道:
「快点下去吧,阿山。你还能跑吧?」
「诶,不,快饶了我吧……」
「真是弱爆了,我可天天在晨跑呢。」
「别把消防员和上班族相提并论啊!」
「少废话,我先下到石阶那边……」
话音未落,阿蓬已经蹿了出去。唉,这家伙的性格和体能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点没变。没办法,我只好榨干不常用的肌肉,拼命追上去。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
还真是阵任性的春风啊。回头看我的阿蓬因醉意而踉跄,一下子被风吹得失去平衡。霎时间,他那壮实的身躯像被牵引般径直倒向年久失修的护栏空隙。
「阿蓬!」
我下意识地大喊,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他的手臂。反应之快,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惜抓握的姿势不对,拽回那家伙的反作用力把我甩向空中。天地在眼前颠倒。
「阿山!」
那一瞬,我听见了他的叫喊,这令我突然安心了。比起我,他活着才更重要啊。能因救挚友而死,我求之不得,甚至……有点开心。
……这高度,掉下去会怎样呢?多半是没救了吧?在施工前就出这种意外,还真是给相关人员添麻烦了呢……想到这些,我的心莫名平静下来。
据说人在坠落时会失去意识。我只希望那一刻能快点到来,别让我感到疼痛就好。至少下辈子,请给予我更正常的人生吧——
 
 
「……喂……山……」
某种声音传来。似曾相识,又略感陌生。漆黑的世界里,一缕光线突然射入。在奇妙的违和感中,那声音逐渐唤醒了我的意识。各种知觉重新流回全身上下。
「快起来呐,阿山~」
是他的声音。风拂过脸颊,草木与泥沙的味道扑鼻而来。奇妙的感觉,简直像在做梦一样。
「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喂!」
……哦,对了,我是摔下石墙了吧?那这里就是死后世界喽?没想到竟是这般模样。即非地狱,也非天堂,反倒是某种接近日常的东西……
「快醒醒,放学后约我出去的可是你啊。」
正当我静静接受死亡命运的时候,有个不识相的白痴正「啪啪」地拍着我的后脑勺。这家伙就算在死后世界也这么随便待我。既然要登场,就不能按照对我有利的剧本来嘛?话说我都死了,拜托对我温柔点啊。
「别再装睡啦……嘿!」
「呜哇!别、别挠痒啊……咳咳!」
突然被抓挠侧腹,我猛地连人带椅翻倒在地。好痛!不过摔得还算轻,只有屁股遭殃了。我强忍疼痛睁开惺忪的睡眼,一道人影赫然立在面前。
「明明自己约了人,还睡起懒觉啦?赶紧买午饭去!」
确确实实是他的声音。但与方才听到的相比,这声音更年轻、更鲜活,仿佛未经岁月的洗礼——简直和当年一样。
「……诶?」
视野终于清晰,我愣住了。立于眼前的阿蓬身着黑色的学生制服,怎么看都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而我们所在的地方,竟是一间教室,周围甚至有同学在拼桌吃便当。
「怎么了,阿山?你睡迷糊了?」
阿蓬凑近看我。他的脸光洁无瑕,没有一丝皱纹。记忆中的蓬川一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眼前。哈?这究竟是什么情况?这哪像什么死后世界,简直就是……
「……真的假的?」
三十岁的单身狗,山伏一星,似乎是……穿越回了高中时代!
 
 
 
 
 
2025-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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